“什么?”
吴桥问,虽然不太合时宜,但他转过头拽着许师宪,很大声地问:“什么意思?”
许师宪只是照例沉默,像天上不远处只会闪啊闪的星星,从来不回答。
“盛世归隐,乱世下山。”
清虚子说着一挥拂尘站起身,朝香室内部更深处走去。
吴桥跟上去,拉着许师宪眨了眨眼睛,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为了救世下山的?”
“……不算是。”许天师有点犹豫,但也施力不挣开,只是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什么叫不算?”
“就是……嗯,没有那么伟大。”
许天师的声音轻轻飘飘的,像一朵刚刚凝成的雪,落在草上也要融化,“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所谓救世,也从来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办到的。”
什么叫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办到的?什么叫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谁叫他去做了?又要责怪他做不到?!
吴桥没来得及再问,只听清虚子在前头说道:“泰卦上六言: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
“城隍?”他一下反应过来,转过头不敢置信地问许师宪:“你是城隍老爷?”
“没有。”许师宪说,“我不是。”
许天师只是否认,没再解释,可是吴桥想起,许师宪曾经说过的,他说「不要」。
他说:天天,不要无私,不要做城隍,不要试着去爱每一个人,不要。
吴桥松开拉着许师宪的手,往前几步跟上清虚子,问他:“道长,做城隍,是害人,对不对?”
“不”,清虚道长摇了摇头说:“错了,不是这样的因果。城,以盛民也;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是要先有救城救民的因,才能得出成神的果。”
“可是”,吴桥追问,“如果没有「人」救世呢?”
没有人救世,也就不存在救城池和民众于水火的因,那要去哪里得出供奉城隍老爷保佑的果呢?
清虚子答:“没有人救世,业果自然就是世道当亡。”
吴桥一愣,清虚子说世道当亡。
可是、可是真的是那样的吗?没有人试图做任何事,好的或者坏的,就让因果自然的产生了……真的是那样吗?
他突然下意识地又问:“那如果,有人不愿意看着它亡呢?”
“吴桥!”
背后许师宪很快出声想要打断他,可惜迟了一点,或者说,他又怎么打断的了吴桥脑中已经继续如野火般疯长的臆测呢?
前头的清虚子没再接话,吴桥也知道自己现在完全是口不择言,因为一重「新的因果」,他的思绪变得好乱,如果有人不愿意就这样看此世将亡,却又算不到救城救民之神,要怎么办?
成神,还是……造神?
造神。
吴桥被这种猜测怵了一下,清虚子没回答他的臆测,只是往里走去。
可吴小怂蛋这时却像是吞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几步快走上前拦住清虚真人震声问道:“造城隍,你们,在造城隍,对不对?”
……造城隍。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吴桥也不知道。
只是,造一个因,谋一个果,比起救世,这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在害人……
“够了,吴桥。”许师宪的声音几乎冷硬得像太平间的冰,“你没必要搞清楚那种事情。”
“有必要!”
听他那么说,吴桥却突然激动起来,“当然有必要!你是为了保护这座城池才下山的?然后因为吴家的那口棺材而死?或者,被那口棺害死?还是什么?为什么?那为什么现在又……”
他的话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逻辑,只是一些胡乱的语句拼凑,发泄情绪一样的吐出来。
可是清虚子叹了口气重新点燃新打好的香篆,当降真香的细烟飘上来的时候,清虚道长停在一尊细窄的棺椁前立身驻足。
清虚子说:“去做你应该做的事,玉显。”
应该做的事,是什么?吴桥像个点燃的炮仗那样又要问,却发现自己突然没法开口了。
一句话也说不出,为什么?
许师宪也站在棺椁前,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清虚道长说完后便施力掀开了那口细窄的棺。
吴桥下意识地眯缝起眼睛,而后却惊觉,那棺材里躺着的不是某人或某物的尸身,而是一柄剑。
一柄冒着森冷寒气的法剑。
什么剑?吴桥一下子想起许师宪后脊的剑,想要去拉住他,可是已经来不及。
只见许天师猛地抬手,又一次从脊骨背后抽出那柄与棺材中如出一辙的法剑,剑刃银光一闪似削皮剜骨般嗡鸣着带着飞溅的血肉出鞘。
他妈的,邪的叫人心惊。
吴桥甚至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听到了无比真切,那种血与肉、筋膜断裂的撕扯声,血管被斩断,然后从心脏向外泵出的血就像没有开关的喷泉那样发出骇人的噗哧声。
在这个瞬间,吴桥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一柄没有剑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