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屋檐上坐下,周时确定他坐稳了才松开手,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罐酒慢慢啜着。
仰头、喉结滚动、唇边洇湿。
程染秋偷瞄他,这老板像山林中打盹的老虎,慵懒又不失称王的力量感,光是抬个眼皮就能蛊惑一群小动物臣服。
周大王感官灵敏得很,头都没转,清亮地吐出四字:“再看收费。”
“好。”程染秋应得快。
周时喉间哼出一声笑:“忘了,我们客人有钱。”
程染秋笑了下,明显有丝苦涩。
这把年纪了,谁人心里不装点事。
周时没戳穿,只问:“有问题想问?”
哪有什么问题,只是盯人家那么久,说不过去。
程染秋找到最有力的替罪羊,伸手一指:“那颗是什么星?”
周时看他:“外面的世界这么复杂?”
“啊?”
“民宿老板还得知天文?”
“咳——要的吧?”程染秋笑得松快。
周时食指在瓶身上点动,笃定道:“冥王星。”
“真的?”程染秋有些意外。
周时看他:“你不认识?”
程染秋摇头。
“那我乱说你也不知道。”
程染秋愣了几秒,笑得发颤。
周时喝了酒,嗓音更沉,也染了笑意:“都上房了,不揭个瓦?”
“可以吗?”
周时示意请便。
程染秋小心地伸手,没揭动。
周时“嘶”了一声,用劲掰了一块扔给他:“一看就是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的好孩子。”
程染秋手忙脚乱地接住,好奇地摸了摸,又小心翼翼塞回去,随即恢复原来的姿势:“我可不好,这么大还玩离家出走呢!”
“那可真厉害。”周时看过去,这人双手放在膝盖,脚尖齐平,腰杆笔直,规矩得跟课堂里的学生似的,他轻笑,“这么坐着不累?”
“啊?”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拐到这了。
周时下指令:“松肩、塌腰,想象自己是没骨头的一摊泥。”
他眼睛直勾勾看着程染秋,后者觉得这人的声音有种魔力,让人不舍得反抗,依言照做。
周时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将酒罐子塞到程染秋手里,伸手在他脑袋胡乱揉了一通,笑道:“这才像个离家出走的样子。”
程染秋有点懵。
周时又问他:“冥王星有名吧?”
“嗯。”程染秋点头,不懂他怎么又将话题拐回来。
“也没几个人能认出它,人也一样,出来玩别拘束,随意些,”周时扭过头望天,淡淡道,“放肆些,好坏都会过去。”
程染秋沉默许久,远处的一片云慢悠悠地晃过来,月色变得朦胧。
满天星辰如随手撒上的碎玻璃,明亮但不晃眼,柔柔的,温暖、宁静。
“嗯,都会过去,”程染秋揉了揉眼睛,眼皮有点红,又晃晃酒罐子,嘟囔道,“没了才给我,周老板抠门儿啊。”
“做生意的,抠门才能守住财,”周时扬了扬下巴,“回去睡吧,病才好。”
“好。”程染秋跳下窗台,回头望了眼,一轮明月,几点繁星,屋檐上的人慵懒惬意,颇像个江湖客。
当晚,程染秋梦里见到了周时带着斗笠身穿披风的模样,挥舞着一柄剑,肆意潇洒,末了,到他面前说:“借壶酒,算你账上。”
程染秋下意识去抓他,披风在他手中滑落,转眼间,侠客变成黑T的周老板,望着他淡淡道:“肆意些,好坏都会过去。”
天光大亮,程染秋来到小时山的第三天,才算终于看清这里的模样。
时宿大门前有块平地,划了临时停车位,进门后是前厅,正对着有块休息区,前台旁的侧门进去便是连廊。
要是从半空看,这便是一个四方的镂空建筑,后面还搭着一个小院,院落墙角几棵竹子掩映了几亩田地。
况奶奶在那种了些菜,他们自己吃。
彼时程染秋正在和小溪闲聊,他困惑:“不用来待客?”
“那哪够啊,招待客人的菜色都是每天新鲜采购的,奶奶年纪大了,时哥本来都不让她操持的,但是老人家歇不住,就搞一些我们仨吃的,这两天李师傅不在,小程哥,你吃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