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力拔头筹
听了南宫雍的这番反诘,井飒的心中有不甘,更有身受不公後的愤懑。看来,大将军是铁了心要助这柳述德了,如此无德之人,自己岂能让他遂心如意?哪怕不是为了阴山月,这个大殿宫监也不能让柳述德这种人担任。
想到此,他挺直了胸膛,朗声答曰:“能!”
南宫雍也被他的豪气所感染,一挥袖道:“那演武继续——”
崔延庆高声宣道:“演武规则,最後一场对决六胜四方算取胜,方才井飒已胜三局,骑射两局终算柳述德取胜。井飒若想拔得头筹,必须嬴下第五局方算。你二人可服判?”
“我自然服判。”柳述德一面说着,一面向井飒投去了挑衅的眼神。
“井飒服判。”井飒恨恨说道,在心里下定决心,下一场定将你输得底裤都不剩。
“好!”崔延庆接下来高声宣布了第五场搏击考校之法:剑术搏击,三个回合,三局两胜。
接下来井飒与柳述德二人换装入场,脱去骑装甲胄,各换了一身短甲装束,一手持长剑,一手持盾。柳述德手中是一口特制的精铁长剑,长约两尺有馀,青光凛然闪烁。此时的精铁也就是後来俗称的“钢”,其铸造工艺尚不成熟,质量也不能与掌握高级冶炼术的贵霜王庭相比,上好的精铁剑铸到两尺以上虽能做到,只是不能大量制造。因此,能拥有两尺以上的精铁长剑的人,非富即贵。
剑非凡品,柳述德的盾牌也是不同凡响。仅盾面上那一圈闪闪发光的铜钉便比寻常盾牌稠密了许多,一看便是长安尚坊精制的。
相比起来,井飒的装备可就差多了,右手一口阔身青铜短剑,左手一张牛皮盾牌,一看就是旧的,这一身也就是大郑普通步卒的装备,与华贵璀璨的柳述德相比,那可就相形见绌了。更兼全身上下血迹斑斑,虽精神抖擞却也像个伤兵,看上去莫名有些令人心酸。
“刀剑无眼,你小子若是此时投剑认输,还能混进金吾卫。别莫名其妙地把命搭在这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柳述德居高临下地说道。
“柳二公子请吧。”井飒冷着脸,剑盾铿锵交合,算是行了一个军中校武礼。
“不识擡举。”柳述德微微冷笑,蹲身一冲,飘然滑到了井飒身前三尺处,左手的棕红色盾牌向前一出,精铁青光攸然已抵到井飒胸前。
井飒早已扎好了马步,柳述德的长剑刺来之时却并未出剑截击,而是用左手持住的那面黝黑光亮的旧皮盾迎住长剑一带一抹。说来也怪,长剑的刃口偏偏卡在了稀疏的旧盾牌铜钉之间,只听呛啷一声响,旧皮盾後甩的同时,柳述德也随着盾牌的力道收不住势,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一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说时迟那时快,井飒一回盾,几乎要跌倒的柳述德又骤然钉在了原地,借势稳住了身形。井飒嘴角现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不服再来。”
柳述德不禁恼羞成怒,大吼一声直挺挺地刺将过来。井飒不躲不闪,短剑出手猛击盾牌,旧皮盾忽地一直直向柳述德的精铁长剑撞去。柳述德只觉得自己的长剑就像刺到了岩石一般,虎口一震长剑几乎脱手。恰在此时,那面黑乎乎的旧皮盾却直直推进撞到自己胸前,只听得“嘭”的一声,柳述德顿时撒开两手结结实实地跌了出去……
如此威猛而干净的对战,甚是罕见,喝彩声几乎淹没演武场。柳述德气急败坏地爬了起来,向着主裁崔延庆反复抗议:“他的皮盾有问题,一定是装了磁石在里头。”
“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下作?”井飒恨恨说道,将手中的短剑与皮盾望地上一掷,“为表清白,请崔侍郎细细查验,看看我井飒有没有在装备上做什麽手脚。”
崔延庆弯下腰来拿起井飒的剑与盾反反复复验看了好几遍,又邀一名郎卫前来互相比看了半晌,终于下了结论:“盾牌内没有磁石,若柳二公子不放心,要不要交大将军和太子殿下验看?”
一提这个,柳述德气焰顿时矮了下去,可依旧不甘心地说道:“这个就不必了。不过刚才我的剑刺入这皮盾,便如刺到了岩石一般,若不是这皮盾有猫腻,却是什麽缘故?”
井飒刚想开口,却听到观礼台上传来南宫雍浑厚低沉的声音:“这个让我来解说吧。柳公子的长剑虽然锋锐,却失之太轻。市井侠士用之尚可,于千军万马上厮杀却不行。战场上凭的是绝对的死力气,如此轻剑根本不堪一击。还有柳公子的盾牌看着华贵,铜钉铆得密密麻麻,能滑开敌方兵器,然却更使自己无从着力。真正用于实战的盾牌便如井公子手中盾一般,铜钉稀疏,且只露出盾面半寸许,用处便在于锁卡敌方兵器。井飒这一盾可一击带你长剑,而你却不能,输就输在这中看不中用的盾牌上。”
这番话听得场上衆人凝神屏息,井飒也不由暗自佩服,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是经过战场无数血火洗礼的百战之士啊!与柳述德这种绣花枕头根本不是一路人,虽然心思太重,然毕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衆人异口同声道:“多谢大将军教诲!”
崔延庆一挥令旗,高喊道:“演武到此为止,井飒六局四胜,拔得头筹!请大将军授剑!”
井飒挺胸昂首,一步步走上台阶,南宫雍潇洒起身,缓步而下,双手从观礼台剑架上取下那柄阴山月,微笑着递到井飒手中:“宝剑配英雄,此物算是实至名归。还望井公子言而有信!”此时的南宫雍,满面慈笑,宛如一个宽厚的长者。
井飒如何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断然道:“大将军请放心,井飒这便会迁居,决不会带累世子。”
令井飒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回到那座熟悉的小院,他来不及掏出阴山月,更来不及解释原因,只是吩咐一句:“小鹿,快些收拾行李,我们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狐鹿姑的脸上没有半点诧异之色,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麽,便开始默默收拾打包行装。不到半个时辰,便打点完毕,井飒只来得及给南宫罃留下一封简短的羊皮纸书,便匆匆而别了。
等南宫罃闻讯匆匆赶来之时,小院中已是人去楼空,井飒留下的辞别书十分简短,只有一句话:“吾已拔得演武头筹,实不便于君处久居,待觅得佳处,再与君把酒言欢。井飒书。”
什麽叫“拔得演武头筹,实不便于君处久居”?虽然井飒没有明言,但南宫罃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到底关节在何处?父亲安插那麽几个人参加演武,本来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看样子,是要力保那个柳述德夺得头筹。他能这样对自己,更能这样对付井飒,这……真是太过份了!
南宫罃气极,愤而出府,跨上自己的坐骑,向着大将军府而去。
最近一两年间,每次回大将军府,南宫罃都觉得很不自在舒坦。原因在于,这座原本占地很大,却空阔简朴的府邸正在不断地修葺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亭台楼阁,夜间灯火摇曳,恍如哪个诸侯王的宫殿一般。南宫罃很是愤然,不知是何人鼓噪父亲将府邸整得如此华贵?莫非是这班家老想趁机从中捞钱的缘故?
南宫罃黑着脸,跟在领路家老身後默然过了两道木桥,来到池畔一片树林,又登上一座草木摇曳的假山,才在山顶茅亭下见到了布衣散发的父亲南宫雍。刚入秋蚊虫厚,亭廊下点着一束粗大的艾草,袅袅烟气驱赶着不期而至的蚊蝇,秋月映照,水面波光粼粼,映得山顶一片亮色。晚风习习吹过,南宫雍半靠亭柱坐在一张草席之上,疲惫慵懒之态如何能与掌管全国军马的大将军联系起来?
“父亲……”
“来了,坐下说话。”
“子良兄走了,是否与父亲您有关?”
“有什麽好诧异的?是我让他走的,坐下说吧。家老,任谁不许近山。”
南宫雍的话语很平淡,家老却如奉军令一般匆匆去了。南宫罃走进茅亭,从石案上提起陶罐给父亲面前的陶碗续满了凉茶,便站在亭柱前不再说话了。
“井飒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由他担任这个大殿宫监,比你或柳述德都好。只是,他不能继续住在我南宫氏的别居当中,如此外头人依然会将他认作你的门客,这样对你对他,对咱们南宫氏都不利!”南宫雍似乎在自说自话一般。
“父亲……”南宫罃实在是忍不住了,“孩儿实在不明白,你究竟在怕些什麽?我南宫氏是皇上的舅家不错,可是父亲的功业完全是凭您自己一刀一枪挣下来的,天下人都知道啊!为什麽我们要处处让着柳氏?前怕狼後怕虎,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到了脑袋,这样活着有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