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宇航从来没听说过他有这个症,怀疑他是现编的。
关博手肘撞了撞他,“听没听过一个有意思的说法,类似一纪的型号总师叫贺宇航。”
“什么?”
“说GS这两年的发展速度就像坐火箭了一样快。”
“……”
贺宇航面无表情,关博笑得哈哈的,笑了得有半分钟,感染力实在太强,贺宇航总算是表情松动,跟着笑了声,“服了。”
GS的负责人和几个总工走在最前面,随意地聊着天,应蔚闻突然停下来,看向贺宇航。
关博见此情形,立马揽过小张的肩膀,装模作样地给人介绍起来,说要带他去后面找技术小哥们聊聊感想。
贺宇航就这样被剩下了,他停顿片刻,照原有的步调继续朝前走去,应蔚闻在等到他后,并肩跟他一块,落在了队伍的中段。
身旁巨物缓慢移动,代表着目前民营领域最高的科技水平,是很多人的理想,贺宇航觉得那里面一定也包括了应蔚闻的,虽然应蔚闻从来没跟他聊起过,他鲜少表露情感,对人对工作都是。
但能进到这一体系,并能坚定吃下这份苦的,要么是从小立志,要么是后天新生的信念,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当然也不排除贺宇航这种把人当做执念的。
他可能是在场所有人里理由最不纯粹的那个。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衣袖下露出的部分被勾住牵起,贺宇航心头一跳,下意识想挣开,应蔚闻却将他牢牢扣住。
“疯了?”贺宇航都不敢往后看,见过人在激动的时候拥抱,见过牵手的吗。
他以为应蔚闻是要说什么,半天什么也没等来,应蔚闻就这样固执地牵着,贺宇航不敢挣得太明显,只得压低了声音,“你在做什么?”
应蔚闻轻叹口气,说出了句叫贺宇航意外的话,“在向你投降。”
贺宇航怔然片刻,应蔚闻把手放开了,目的地就在眼前,他开始若无其事地指挥起现场。
液压起竖架对接,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成,在现场人员操作下,摇臂启动,定高调平,火箭慢慢由水平状态起竖到垂直发射状态,整个过程持续时间八分钟,快且稳,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应蔚闻在人群里又看了他一眼,贺宇航猜这短短一路,可能是他现在唯一抽得出的时间,一点空闲,来跟贺宇航讲和用。
到了正式发射那天,关博说他留在测发大厅,让贺宇航去场坪找个最佳观景位肉眼盯着,“你说我没事起这头干嘛,万一真要掉下来,不成我罪孽深重了。”
关博边说边拿眼睛瞟他,意有所指,可能这两天贺宇航情绪不太对,他立马就有了危机感,“我今天可是入乡随俗,特地穿了双绿袜子,比李昊还虔诚呢,这家伙都没穿。”
他扯给贺宇航看,绿色代表上位机全部指数正常,算是从体系内带出来的一项小传统。
“顶多入轨失败,掉不下来,再说,可能吗。”贺宇航看向指挥位跟平时没两样的应蔚闻,重川号都已经到遥三了,前面两发就打得极其顺利,起飞阶段出问题的概率小之又小。
当然贺宇航也明白关博真正在操心的不是这个。
火箭预冷完成后开始燃料的加注,关博欲言又止,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得跟贺宇航坐在后排闲聊,讨论这次发射成功后回去能领多少奖金,“大项目呢,不跟工伤补助一块结给我我跟姓魏的拼了。”
晚上八点左右,飞行程序装订完毕,所有参试人员就位,进行第二次综合检查,地面人员撤离。
因为火箭上的推进剂是低温液体,在贮箱内不停地汽化,箭体上预留的气孔不断飘出雾气,远看像白色巨兽的吐息,而一旦吐息停止,说明补加燃料的程序也结束了,进入了发射前最后的倒计时。
贺宇航再一次看向应蔚闻,他穿着GS的制服,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从容地下达着所有起飞前的指令,贺宇航到这一刻又觉得,给应蔚闻上价值和谈理想没有必要,外在因素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说是他选择了并愿意去做这件事可能更为准确。
“各号注意,我是零号,一分钟准备。”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大屏幕上。
连接器脱落,起竖架开始后倒,“三十秒。”
左侧状态灯全亮,进入最后的读秒阶段,“十、九、八……三、二、一,点火。”
“起飞。”
随着指令落下,地面震颤,低频和高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涌入大厅,上千度的尾焰“拉面”汹涌喷出,巨大的推力下,火箭逐渐脱离地面,开始升空。
十二秒,程序转弯开始,现场传来“阵地遥测信号正常”的播报。
“助推器关机,助推器分离。”
“一二级分离,二级点火。”火箭开始做动作,每一秒都是对在场工程师们的考验,箭体上安装的摄像头将分离画面实时传输回地面,与此同时各地的测控站也不断传来跟踪正常的口令。
一百九十秒,整流罩分离,卫星暴露在太空中,被金色隔热材料包裹的星体占据了监控画面。
当火箭末级姿态调整完成,星箭分离的指令下达,卫星像扩散的涟漪一般,在不断的反推中逐步脱离箭体,进入预定轨道,测发大厅内响起掌声,代表着重要阶段目标的达成。
但对贺宇航来说这还不算最后的成功,他还在等太阳帆板展开,第一缕信号传输回来。
很快,测控网报来卫星入轨的精度,中心宣布发射结果。
成功了。
应蔚闻在起身的第一时间朝贺宇航看了过来,贺宇航如释重负,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压力得以释放,他人有些飘,好似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失去了实感。
热闹中无声而笑的应未闻是另一道独特的风景,贺宇航想那或许是他们于人群中光明正大地拥抱一场的机会,他牵动起嘴角想要回应他,却发现身体不受意识控制般有些迟缓。
是他太高兴了吗?眼前从模糊到阵阵发黑,他看到应蔚闻朝他走来,脸上的表情转而变得焦急,关博在喊他,但他已经没办法做出反应,他朝应蔚闻伸手,想最后再去够一够他。
……彻底失去意识前,贺宇航唯一的念头是自嘲。
那些被他强留的好日子,终究还是到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