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后面上楼梯的季寒瑞神游天外,一眼也没多看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在思量什么。
楼梯转了几次弯,程珊珊哒哒作响的高跟小皮鞋终于停住,推开一扇屋门。
呛人的烟味儿和浓重的酒气争先恐后涌出来,侵扰着季寒瑞的鼻腔。
他简直想掉头就走,但碰上程珊珊征询的目光只得作罢,心道都到这一步了,索性看看究竟如何。迈步走进去,老旧坑洼的防盗门在身后关上,烟酒味儿更浓烈了。
这是一间老式套房,根据墙壁上厚重的污渍判断应该有不少年头了,客厅中央摆着一张长茶几,上面堆满了烟盒、空酒罐,还见缝插针地撒着一堆堆瓜子花生。
茶几旁的沙发上围着七八个人,有几个是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却是混混模样的少年人,也有和程珊珊一样的漂亮姑娘,还有些年龄更大二十多岁的青年,痞子德性也更明显。
程珊珊先一步走过去,拍了拍边上一个小青年示意他挪个空位。
季寒瑞随着程珊珊坐下,立马收获一众视线的打量。
——围成一圈的潮男靓女里,独他一个画风迥异,好像只有他知道当下是冬季似的,规规矩矩穿着浅灰色厚实羽绒服、内搭高领毛衣,一身简约素净的休闲装和脸上淡漠疏离的神色,显得他像是误闯夜店的高中生。
……本来就是高中生。
那个被程珊珊拍的卷毛小青年挪了位置,顺手握住她的手腕拉向自己,眼神不友善地看着季寒瑞。
季寒瑞都懒得去猜两人的关系。
或许是想要宣誓某种大度,卷毛从桌上摸了包烟抽出一根往季寒瑞这边递:“喏。”
季寒瑞收回看向两人脚边地面的视线,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掀起眼帘无甚感情道:“不会抽。”
“呵。”茶几另一端传来声响亮的嗤笑。
季寒瑞转头,他从进门以来仿佛结冰一般冷硬的眉眼终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真假?”一头红毛的痞子饶有兴致地挑眉,“——这位兄弟瞧着面熟啊。”
“是么,”季寒瑞不答反问,“我们应该是今天第一次见吧。”
他面上不显,心已经沉了下去。
破败昏暗的小巷、各色头毛的混混,被堵在墙边满面惊恐还在强装镇定的少年……
从认出对方那头红毛的那一刻,季寒瑞就知道——今天这个地方是彻底来错了。
程珊珊觉出不对,在桌下着急地扯季寒瑞衣角,疯狂递眼色,想要传达出“这个人不好惹,你们怎么会有过节”的意思。
奈何季寒瑞没接收她递出的信号,重新垂下眼睫,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不是来谈合作办画室的事情吗,你们就准备租这样的地方?”
“画室的事不急,”红毛咧嘴笑起来,好像也打算揭过方才的话题,语气熟稔起来,慢条斯地举起酒瓶,“天冷,先喝点儿酒暖暖。”
面前被放上装了半杯酒液的一次性纸杯,季寒瑞嗅到酒精的味道,胃里开始翻涌。
他开口时语气依旧不瘟不火:“不好意思,我有胃病。”
红毛脸上虚伪的笑意维持不下去了。
“咣当!”
玻璃酒瓶底磕在茶几上,震落边沿零碎的瓜子壳。
红毛旁边的一个小青年站起来怒气冲冲:“我们是正经来谈合作的,大哥作为牵头人和你示好表达诚意,你来晚就算了,一直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什么意思?!”
程珊珊眼神来回转动张口欲言,想要站起来却被她旁边的小青年“啧”一声按回去,但忍不住还是把话说出了口:“季寒瑞只是不擅长和人聊而已,张哥你别往心里去。他在我们那个画室兼职教少儿绘画三四年了,很有经验的,而且他现在手头的资金也不少……”
程珊珊急中出错,被季寒瑞眼光刮过才忽然明白自己多嘴了,马上截住话头。
被称作“张哥”的红毛朝他摊手,表情依旧不怀好意。
“怎么不说话了,那天截胡我们兄弟几个的横劲儿呢?”
那天红毛几个人在季寒瑞展现出来的冷静从容和远处警笛的双重威慑下撤退,过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蹊跷,季寒瑞应当是和电话里的人串通好后独身一人过来吓唬他们的,而警笛也只是凑巧。想通其中关节后,红毛顿时有种被耍的愤怒,虽然这事过去数月,但今天冤家路窄又碰到这小子难免上火。
“那小男孩滋味怎么样?还是说,最后你也没搞到手?”
红毛话说到一半时季寒瑞的表情已经完全阴沉下去了,话音落,他甚至能看到对方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在额角冒出的青筋。
就这样都能坐着不动手,不知道该夸他能忍,还是这人实际上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
红毛看不见的是,季寒瑞羽绒服袖口遮挡下的手腕被程珊珊死死按住,尖锐的指甲隔着厚实的毛衣也把季寒瑞掐得生疼。
程珊珊极力向他传达一层明显的意思:千万不要动手,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是熟识张哥的,只要动手你必然吃亏。
局面就这样僵持了足足一分钟,除去处于核心位置剑拔弩张的两人,周围几个小青年连瓜子也不嗑了,都心照不宣地一声不吭,暗中期待着乱子,蠢蠢欲动。
先一步做出反应的还是季寒瑞,他似乎终于压抑住了暴力的念头,眼眸里浓重的戾气逐渐熄灭,唇边扬起冷笑,显得面上表情有些扭曲:“真是抱歉。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挣开程珊珊的手站起来,边上的两个小青年立即吐掉瓜子壳跟着站起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红毛慢悠悠道:“就这么走了也太下我面子了吧,你把那酒喝了,怎样?”
他看似是在询问,却大有挑事的意思在里头。毕竟,逼人喝酒这个行为本身就带着羞辱意味。
程珊珊手心里捏了把汗,开口时声线都不稳了:“张哥,他真的有胃病,喝这么多会出问题……”
程珊珊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季寒瑞回身端起纸杯,毫不犹豫地一仰头把酒悉数闷掉了。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两下,眉头不受控制地皱紧,空腹的情况下一杯高度数的烈酒下肚,胃部马上开始抽痛。
季寒瑞忍着眩晕的感觉,把空纸杯反扣在桌面上,没有看任何人,干脆利落地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转动的同时,忽然回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倒要看你的好运什么时候到头。”
红毛一时间没有解他话里的意思,没来得及将疑惑转化为暴怒,季寒瑞就咣当一声关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