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府衙几乎成了半个道观子,黄符满天飞。残破凌乱的骨头在声声钵铃中自行分堆,归付名牌。等其亲人来认领。
王家的宅子烧得不干净,黑窟窿像个丑陋疤痕,一些未烧尽的书册画册被人捡了,流落到市面上。
朱必武在街市的书画亭看到有人嚷嚷,哄抢一副旧画。朱必武听见他们说什么这是从王家宅子里捡的,拿到陈府找元爷就可以兑银子了……朱必武心中有所触动,便走上前。
一阵风过,几只手没抓住的一纸画扑到了朱必武脸上,竟有脂粉味。
朱必武木着脸揭下。有市人来要回,被朱必武的侍卫挡住,他们的王爷正对着画作发呆。
画上,梨花簌簌,满树枝桠对雪,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公子卧榻上假寐,散发赤足,春衫半凌乱,清冷色调中有说不出的旖旎意味,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珠去看旁边跪坐温茶的俏丽侍女……王旭安作画有名,其擅长用女子描妆的艳丽脂粉融合各色颜料油墨绘画,曾传为美谈,画作蕴流香,人物栩如生。此画下果有王旭安印章。
朱必武怔忪半晌,抬头,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光头小和尚走过,朱必武想去追。他半世人沈酣的心里倏然浮现青帝寺几日夜温存相待的小和尚,他连小和尚的名字,小和尚的长相都忘了,心里却留有一个影子。
当年离开太原府,回京前,朱必武曾亲自去过青帝寺验证,他希望小和尚在的,他想带他回京师,他想问问小和尚,是不是满意了?印象中,似乎下山时在官道边看到小和尚双掌合十,向他点头微笑,小和尚旁边有个冷眉冷眼的大和尚,他们转身走了,消失了……
朱必武拖动沉重的双脚,想去追。
朱必武看着人群中的小和尚站住了,转过了身,朱必武睁大眼睛,想辨认小和尚的长相,却看不清对面的容颜……清雅隽秀,黑发白衣,笑意隐隐……哪里是小和尚的样子!朱必武看一眼手中画,再看一眼远远立在人群中的男子。
白衣男子温和地回望他。
分明是陈玉绘!和画中人一摸一样!甚至更清灵飘忽了……小时候落入他房中的少年,长大后,他来太原却未能得一见的人!陈玉绘!
他怎么一点都变老?!
朱必武受惊地盯着陈玉绘,然后看到一个穿着一身艳红朱衣的男子走到陈玉绘身边,红衣男子有如鬼如火的眼神。
旁边的侍卫大叫“王爷,小心!”
朱必武木知木觉,低头看手上的热度──他手里抓着的画纸竟然凭空着火!须臾化灰,四散于空……
再抬头,白衣人和红衣人已然消失在人群中。
恍然,若一世梦。
朱必武环顾四周闹腾腾的人群,太原城依旧热闹喧嚣,他已垂垂老矣。……他不过此间一袭过客,再不必来了。
——正文完——
番外一桃花开[李鬼阿玉]
☆、(9鲜币)11
深夜,一处静谧的山野桃林。
林中有一木屋。
月光照进屋内,很简单的布置,简单中透著文雅华丽。
惨白到近乎透明的一只手缓缓揭开青绿的纱帐,一个男人坐起,披件中衣下了床。
他的头发很长,近乎长到了脚踝,发丝轻且密,风吹过,微微扬。
他走到窗前,动作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像一片影子在室内移动。
支开窗,外面是整片的桃园。此时花季将至,无数花苞热闹点缀枝头,清香阵阵。
男子在窗边的桌前坐下,望著窗外发呆。
片刻後,帐内一阵悉索,有灯点亮。
“睡醒了?”同样一袭轻衣的男子,捧了灯放到桌上。
“嗯……睡得太多了。”窗前人发出近乎叹息的声音。
男子莞尔:“今天想做什麽?”
“什麽都不想做,动都不愿动。”窗前的人侧身,横颜毓秀,不是陈玉绘是谁?
“我怎麽觉得你越来越懒了?”走向陈玉绘的正是李湄玦。
因为陈玉绘体质变化的原因,魏令合选了这处离火龙穴不远的山腹尸地,让李湄玦陪著陈玉绘静养。此处离魏令合他们的山下居所不远,彼此亦有照应。
至於孩子千宝,被魏令合带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猴子山出生的缘故,这孩子比猴子还皮。
对陈玉绘来说,和李湄玦的一日日相处,彼此间变得愈加密不可分了。
“想什麽?”李湄玦搭上陈玉绘的肩。
陈玉绘顺势靠在他身上,微仰起头,道:“觉得像在做一场大梦。”
“明明死了。”陈玉绘唇边一抹弧度,眼睛清亮,月光、烛光、花的香气都融在星子一样的眸中。平常是潭一样安静的气质,此时有了波动。
李湄玦俯下头,陈玉绘闭上眼睛。
唇顺著眼睑,滑过鼻梁,落在唇上。李湄玦说:“不是梦。就算是梦,有我陪你。我们,都不要醒来。”
“呵……”陈玉绘眼睑颤了颤,“我不知道会变成什麽样子。”
李湄玦握住陈玉绘微抖的双手,抚过尖尖的指甲,抱住了他:“你在担心什麽?担心我麽?”
陈玉绘摇了摇头,下巴搭在李湄玦肩上,复睁开的眼睛有些空洞:“……你我都不是人了。”
“这有什麽?”李湄玦含笑,“魏令合,廿二,千宝,甚至瘦猴山修仙的道士们,你觉得是不是人……真有那麽重要吗?”
“不知道。”陈玉绘皱眉,他也不清楚为什麽心里觉得不安。
“那……你要去投胎吗?”李湄玦想了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