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信的这个晚上,萧挽风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是他回京整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好?觉。好?心情持续到新年。
上元节后,官府开印,文武上朝。
年前未来得及理清的卷宗,继续审,继续判。
“殿下。”严陆卿夹着厚厚的卷宗,赶来书房,喜形于色。
“追查谢帅贪腐案,消失不见?的二十万两军饷,查出下落了?。”
谢崇山任职枢密使五年,过手的账目一笔笔很干净。
但干净的只?有账目了?。
库房囤积的实物、银两,早和账册对不上。过手的主簿、文吏,账房,一笔笔地涂抹,绞尽脑汁对出一份干净假账。
谢崇山以边关武将的身份坐镇京师枢密院,京官哪个服他?枢密院下属文官每个都?知道账目有问题,没有一个人提醒谢崇山。
为什么?因为账目最大的窟窿,来自于内廷。
谢崇山入京赴任的头一年,奉德帝越过谢崇山,发下手谕,直接调拨走当季军饷,叮嘱经手的官员:“此事密,莫令谢知。”
当季的枢密院账目记录,一笔两万五千两的军饷发往云州。
实际只?发五千两。
两万两银拨去内廷,御花园新添了?一批奇花异草、假山奇石。
奉德帝开的好?头,自此之后,枢密院账目成了?筛子?。谢崇山军旅出身,哪能看出干净账目下的门道?
“自上到下,挖坑给谢帅跳。要不是龙椅上换坐了?新天子?,牵扯内廷的阴私事,这辈子?也?查不出真相。”
严陆卿感慨说着,把卷宗放于桌上,“涉案官员大呼冤枉,自称按天子?手谕行事,何?罪之有?当如?何?处置?”
萧挽风随手翻了?翻卷宗,合拢道:“私挪军饷做他用,知犯法?而不报,依律从重处置。”
“喏。”严陆卿抱起卷宗欲走,忽又回身仔细打量主上疲倦的面色。
“殿下,最近夜里又休息不好??保重贵体?啊。”
萧挽风在盯着窗外出神。完全没听见?严陆卿说话。
严陆卿忧心忡忡地走了?。
还好?关外的第二封信很快寄来。
信里写道:她在凉州军镇过完新年,去凉州边地探访,一处处地寻找当年谢帅驻扎营地,寻找她当年骑骆驼走出大漠的地点。
随信送来凉州野地随处可见?的仙人刺一只?。
萧挽风把仙人刺放入沙碗中。虽然埋在沙里毫无动?静,兴许开春后会
?生长呢。
身边亲近的人逐渐发现,主上只?有收到关外来信那几天才睡得好?。四五天之后,睡眠不足的疲倦又挂在脸上,人也?越来越喜怒不定。
满京高?门贵姓、文武百官,每隔三五日就有一家?被盯上。重罪处斩,轻罪流放,日复一日,仿佛筛子?里的砂砾,被从上到下筛了?个遍。
杀戮越重,威严越甚。萧挽风如?今和人会?面,已无人敢直视。声线略冷淡些,对方就惊得两股战战,倒春寒天气里汗流浃背。
这一日,筛子?里翻滚的砂砾,筛到了?城南武陵侯府。
萧挽风对武陵侯府并无多少印象。呈上来的文书写道:
武陵侯:骆子?浚,世?代?京城勋贵,自幼和裕国公世?子?蓝孝成相识。
去年六月,蓝孝成秘密相约林相之子?林慕远,两人于城西?风华楼见?面,共谋阴事。武陵侯骆子?浚当时赴宴在场。
萧挽风略有点印象。
这场风华楼会?面,林三郎借着酒意,从酒楼阁子?下窥王府,他和谢明?裳都?当场撞见?,索性将计就计,谢明?裳伪装“逃离王府”,骗得林三郎当街追赶。
萧挽风领着“追兵”出现,把事情当街闹大,“争斗导致腿伤”,把腿脚重伤的罪名栽给了?林三郎。
武陵侯骆子?浚,当时也?在风华楼?
萧挽风已经许多天睡不好?了?。眼下泛起淡淡黑青,声线也?淡淡的。
“既然是蓝党,一同处置了?。”随手圈上姓名,写“处斩”,扔去桌上的大摞文书里。
当夜,这封处斩令却被严陆卿急匆匆带回书房。
“殿下,刀下留人!”
“骆子?浚虽然出身勋贵,自小认识蓝世?子?,却是谢大郎君的好?友!谢家?三月围门时,骆子?浚暗中出力帮扶谢家?,娘子?感激他。”
严陆卿呈上一封旧书信,叹气说:“殿下请看,去年谢家?解围之后,娘子?亲手写给骆子?浚的感谢书。此人斩不得啊,殿下!”
萧挽风的视线凝在面前摊开的信纸上。显然是谢明?裳亲笔,熟悉的清丽小字,开篇写:
“骆候敬启。
今春三月,谢家?大危。得骆候襄助,嫂嫂无恙,不胜感激……”
纸张略微泛了?黄,显然有月份了?。他的目光扫过末尾,漂亮的花押旁,记录下这封书信的日期。
写于去年五月。五月初,明?裳大病初愈,他曾带着她回返谢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