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宣旨的黄内监原本在在前院等着领人,惊闻谢家五娘上吊寻死,惊得他扔了茶点,忙不迭地赶来亲自看守。
“哎,千金贵体,何苦来哉。两位娘子想开些,莫要钻了牛角尖。”
黄内监皮笑肉不笑地劝慰:“入宫之后具体如何咱不好说。但咱家这次领命,听到的风声……总之,不像罚没掖庭做苦役之类的苦差事。”
屋里一声清脆的嗑瓜子声。
谢明裳撇开南瓜子皮,又掂起白瓷盘一颗炒瓜子,不冷不热道:
“黄公公听到了风声,却说得含含糊糊的,叫我如何想?进宫不做苦役,难道要入宫做娘娘?”
黄内监咳了声,依旧模棱两可地道:“是不是做娘娘……谁知道呢。这次谢家两位娘子乃是圣上御笔钦点入宫,少见的情形哪。宫里的事,向来说不准。”
咔哒咔哒响亮的声响,几片南瓜子皮落在地上。
谢明裳笑了声:“真好。原本我还没多想,被黄内监含含糊糊劝两句,我都想上吊了。黄内监把我们两姐妹的尸首带回宫里,也不知算不算交差。总之,尸首给你罢。”
说着把南瓜子扔去桌上,当着黄内监的面解了披帛,拧成一股绳形状。
黄内监慌忙大喊:“使不得!”
门外把守的禁军蜂拥而入,一通忙乱,才把披帛抢去,谢明裳站在桌边,轻轻一抬手,啪嗒,装南瓜子的瓷盘扔在地上摔成碎片,作势弯腰去捡。
禁军慌忙抢上几步,把人请去门外。七八名禁军涌入屋里,把满地的瓷盘碎片捡拾干净。
黄内监长长地松口气,转眼去瞧谢家这位不省心的六娘子,却见谢明裳站在门边,形状漂亮的唇角嘲讽上翘,削葱般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片尖锐碎瓷。
“何必呢,黄公公。”谢明裳悠悠地说。
“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把事情敞开来说。我心里敞亮了,说不定还能去隔壁劝劝我那想不开的五姐,我们姐妹俩老老实实地随你入宫。”
“黄内监偏不肯透口风,害得我心里不敞亮——还是两具尸首给你罢。”
*
安静的厢房内闭门密谈片刻。
再开门时,黄内监面色不怎么好看跨出门槛:“咱家知道的,都对娘子透了底。娘子对咱家的承诺需得记住了。”
谢明裳道:“放心,不寻死。免得黄公公难交差。”
黄内监冷笑道:“别以为咱看不出,真正想寻死的人哪有六娘子这样的?都像你家五娘子,不声不响地去。咱家能帮衬的地方尽量帮衬,六娘子看好你家姐妹。”
谢明裳在屋里啪嗒啪嗒地嗑瓜子。扬声道:“黄公公答应的让我辞别爹娘呢。”
“等着!”
门外忽地一声重敲。
谢明裳往虚掩的门外打量,还以为黄内监去而复返,没想到迎面撞见一双哭肿通红的眼睛。
禁军把隔壁厢房的五娘谢玉翘送来了。
“谢五娘子想开些。多听听六娘子的劝。”黄内监站在庭院里高声道:
“毕竟——是六娘子的父兄围门期间不知悔罪,为私事而害公心,惹得圣上不悦,才有了把你们罚入宫中的圣旨。犯事的是谢家大房,六娘子才是正主儿,五娘子是捎带上的。现在六娘子人好好的,五娘子倒寻死觅活——何必呢。”
谢明裳冲门外喊:“好个心胸狭窄的黄内监。在我手里讨不得便宜,转头言语离间我家姐妹,你就这点本事?”
门外冷笑几声,黄内监拂袖而去。
禁军把谢玉翘引来门前。
谢玉翘脖子上一道明显的青紫勒痕,不等谢明裳打量清楚,玉翘便急忙拿手捂住。
手哪能捂住全部瘀痕,谢玉翘露出难堪神色,慌乱中又咳嗽不止。
谢明裳对着空空的桌子,转往门外喊:“送壶茶进来!”
门外宫人道:“黄公公吩咐,茶盏茶壶再不能送进屋了。免得六娘子又藏起碎瓷片,不知要做什么。”
谢明裳冲门外喊:“没有茶盏怎么喝茶。五姐姐难受,连口水都没有!”
屋里的谢玉翘突然爆发了。
她伤了喉咙,喊不高声,只能流着泪以气声说:
“我是早该死的人了。只恨之前怕死贪生,以至于有今日的祸事落在头上。明珠儿,看在我们姐妹一场,你莫拦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去。”说罢就要发力撞墙。
谢明裳急忙起身拦阻,谢玉翘无论如何都要撞墙寻死。
两人在屋里不出声地争执片刻,谢明裳拦阻不住,索性停了手,直视五娘通红的眼睛:
“黄内监的挑拨言语被你听进去了。祸事砸在头上,你心里有恨,对不对?但你心头的恨又不敢对着旁人宣泄,不敢恨别人,这股恨只能转回头对着自己。所以才想自尽,想毁了你自己。”
屋里寂静下去。
谢玉翘心头不断升腾的死意,仿佛新萌生的气泡被针戳出一个洞,散了个干净。她哽咽一声,捂着脸跌坐回床上。
谢明裳坐在玉翘身前,打量她脖颈上的青紫勒痕,平静与她说道:
“这回犯事的是谢家大房,五姐确实被无辜牵累。”
“你实在活不下去,恨自己恨得想死,不如来怪罪我。找个人恨一恨,总好过自己寻死。”
谢玉翘肩头一颤,捂着脸的手忽地放开,显露出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拼命摇头。
“我心里是有恨,但我恨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