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是法家的大才,可流于表面的却是乐观诙谐的性子。
宗庙之地的气氛很严肃,但也依旧不能改变韩非的本质天性。
“新钟么?”
韩非停下了轻抚铜钟的动作,只是抬起手,凝视着手中的锈蚀轻笑:“可惜,这口新钟是借钱铸的,铸成了也得改姓。”
嬴景不置可否的抬头凝望着九级玉阶之后的供桌:“韩非兄还在拘泥于此吗?”
韩非没有开口,只是继续前行,最后在那摆满了灵牌与贡品的供桌之前停下。
此刻,嬴景可以清楚的看到。
一张张由上好栗木制成的灵牌,鳞次栉比的摆放在供桌上,木质纹理细腻而温润,透着一种庄重的气息。
而在那最中央处,一张崭新的灵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还没有经历岁月的斑驳。
【韩王安之灵位】
【维王安,嗣世修德,抚绥万邦,克绍厥猷,奄有韩土,丕显文武,永锡祚胤,呜呼哀哉!】
“昔年幼时,余曾于此地俎豆中取食。”
韩非沉默了良久,方才轻声开口:“那时父王不曾治罪,今日韩非却要做窃国献国之贼了。”
嬴景也只能轻叹,眼前的韩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不是圣人,不是书本上的韩非子。
即便早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此时他其内心的挣扎自不必言说。
“景一直确定一件事,韩非兄的法当为天下之法,而非一国之法。”
韩非并未回应,只是凝视着韩王安的灵牌,轻声开口。
“年幼时偷食贡品,父王以仁宥之;今日窃国,韩非以法承之,此谓‘明君不养恩爱之心而增威势之严’,长信君以为然否?”
小时候偷食贡品没有被惩戒,以至今日窃国。
贤明的君主不应该培养仁爱之心,而应强化威势。
韩非的思想略显偏激,不过政哥或许会更喜欢。
嬴景略微沉默了片刻,忽的轻笑开口:“既是如此,这天下便更需韩非兄的法,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
“何况,韩非兄乃是光明正大的继承王位,何来窃国一说?”
“要说窃国,该是本君才对。”
“韩非兄乃是献国,为天下百姓,也为天下之法,何罪之有?”
韩非这样的聪明人,却也有如此拧巴的时候。
当然,嬴景不是说风凉话,他很清楚韩非的挣扎。
一边是天下,一边是韩国和历代先祖,这是很艰难的选择。
韩非没有回应嬴景的话。
但是,他用了行动来表达。
礼节完整的甩开衣角,这一刻韩非所有的玩世不恭似都收敛了起来,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恭谨,跪倒在这供桌之前,认认真真的叩九拜。
嬴景就站在一旁,安静的旁观着,不曾出半点声响。
良久。
韩非忽的起身,他从供桌前取下一颗似是新送来的寒瓜,只袖子简单的擦了擦便咬了上去。
“很甜,长信君可要尝尝?”
嬴景:“……”
你可真行!
不过,见到韩非已经不再那么拧巴,他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去。
“嘿,等等我!”
“我这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韩非似乎已是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风采,笑嘻嘻的追了上来,将一张血色的帛书塞进了嬴景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