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书朗还不回来?这样的等待真可怕,像等不到儿子回家似的……
季时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里直骂自己吓自己。
「是,都怪我。」季时谦叹息一声,将菸头在水泥地面上摁灭,「都怪我,是我不好,让你跟着受苦……」
三天前,送完砖回来的季时谦开着货车,路过季书朗的补习班,看时间也到补习结束的时候了,就想着顺路接儿子回家。可季时谦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季书朗出来,去培训机构找老师问了才知道,他们给季书朗报补习班的第二天,这孩子就说母亲生病了需要钱,拿了退的学费走了。
季时谦顿时气得发抖,所以这一个月,季书朗早出晚归都去了哪里?他拿着那五千块的补习费又用到了哪里?
季时谦压下怒火回了家,在妻子面前没有透露一个字。他们一起做了晚饭,等季书朗回家吃饭,等到饭凉了,季书朗才背着书包回家。
「哎呀,我写卷子没注意到时间,写完抬头一看,天都黑了。」
十四岁的季书朗已经快一米七了,少年身量挺拔修长,未语先笑,如初生的朝阳,照得人心头暖洋洋,他对着父母,语气不自觉地带着亲昵撒娇,季时谦越听却越心寒。
秦蕴眼神温柔,视线追随着他放下书包丶洗手丶在饭桌前的小板凳上坐下:「那证明你学进去了。」
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房子老旧狭窄,客厅放了餐桌就过不了人了,於是吃饭就用的可以摺叠的小矮桌,不吃饭时就收起来放在墙边。
「妈,你不知道,补习班的老师可厉害了,一道题能教四五种解法……」
季时谦看着喋喋不休的儿子,只感觉头痛欲裂,他从来没觉得这儿子这样的可恨过,怨恨浸透了骨髓,愤怒充满了胸膛,他好像什麽都忘记了,只想把这个儿子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嚼烂了,以泄心头之恨。
季时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季书朗的脸上,在季书朗诧异怔愣的目光里,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他把儿子掀翻在地,顺手拿起一只旧木头做的小凳,一下接一下地砸在他身上,越砸越是看不清,整个人好像泡在了泪水里。
他砸得又快又狠,季书朗抱头痛呼求饶,秦蕴反应过来後,连忙起身去拦,她的衣摆勾住了桌角,一桌饭菜因为桌板倾斜叮铃哐啷地落在地上,菜汤在水泥地面上晕染开。
手里的板凳差点砸在秦蕴身上,季时谦踉跄着收回手,理智从盛怒中一点点剥离。
秦蕴张开双手护着身後的儿子,又急又气,哭着问道:「季时谦,你干什麽?」
「你问问他干了什麽?」季时谦颤声道,他扔了手里的板凳,指着她身後站起来的季书朗,「他,我们给他报补习班的第二天,他就跟人说你生病了需要钱,让人家补习班把钱退给他。这一个月,他一天补习班都没去过!我们的血汗钱,都让你的好儿子花网吧里了!」
季书朗上初中後,几次三番逃课去网吧。
秦蕴猛地回头,问:「你爸爸说的是不是真的?」
别的父母说「你花的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秦蕴和季时谦不是,他们所赚的每一分钱,都混着血和泪。
阿拉善盟在内省的最西端,气候异常恶劣,乾旱少雨,风大沙多,冬寒夏热,昼夜温差又大。秦蕴和季时谦在砖厂里,搬砖丶装车丶跑运输,无论多恶劣的天气,刮着沙尘暴还是下着鹅毛雪,只要面前有空货车,就要一直忙碌,直到所有货车装满开出砖厂。
这几年秦蕴的身体越来越差,小痛小病不断,身上膏药一张贴一张,没有断过,每次熬不住了,也不过吃上一点止痛药,在家躺上半天丶一天,再继续搬砖。
好在,这份工作的回报算是不错。
季书朗缓缓吐出两个字:「是啊。」
季时谦被再次激怒,伸出手越过秦蕴掐住季书朗的脸:「小王八羔子!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
季书朗发出一声幼兽的嘶吼,打断他的话,同时挥开他的手,退後两步。
「是,都为了我,为了我读书,为了我将来买房结婚。」季书朗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流淌过脸上的伤口,「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想念书,我也不想结婚不想买房子。我想要我妈好好的,我不想我妈连病都舍不得看,我要是连妈都没有了,我要房子有什麽用!」
「孩子,你怎麽能这麽想?」秦蕴上前想要抱住他,却被季书朗躲过。
季书朗迅速拿起鞋柜上的书包:「没有我,你们就不会做那麽辛苦的工作。」
他说完,不等父母的阻止,迅速打开门离开,又关上了门。季时谦连忙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儿子的背影在漆黑的巷口一闪而过,随後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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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书朗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三天,一点音讯都没有。
「小蕴,不如我们回家乡吧。」季时谦说,「回去吧,我们在县城买套房,你以後不要工作了,书朗说得对……」
儿子怕失去母亲,他又何尝不怕失去妻子?
秦蕴上个月在砖厂晕倒的模样,季时谦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大脑的血管像是要涨裂开似的。
书朗如果知道这件事,指不定怎麽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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