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慧被他突如其来的指责指蒙了:「我不用问他们,卫校是中专,很难考,而且读出来就能……」
「简直乱弹琴!白供你这麽多年。」
罗阳一进家门就听父亲情绪激动。他看向罗慧,她抿嘴不语,眼神中半是无辜半是委屈,好似犯了错在挨骂。
「爸,你冲她嚷什麽啊。」
「你问她!」罗庆成手一扬,罗慧下意识往後退了半步。
罗阳无奈:「妈呢?」
「她去你大姨家就不知道回来。」
罗阳不想往火上浇油,想劝罗慧,她却不领情,擦过他的肩膀跑了出去。
午後的阳光敞亮乾燥。罗慧坐在埠头边,看着一方安静的池水,心却怎麽也静不下来。
江华叔的话一定对吗?他又没读过卫校,怎麽知道学什麽,出来干什麽活。旁观者发表意见总是轻而易举,她不怪陈江华的义愤填膺,只怪父亲的不分青红皂白:考之前不关心她没关系,不知道志愿怎麽填也没关系,就是不要马後炮。她的学费是自己攒的,三年来没让他供过,她的选择是自己做的,读出来光景如何也不需要他负责。
她既生气又懊恼,把捡起的碎石用力往前扔,忽听身後传来一声慧囡。
她转头:「奶奶——」
「怎麽在这傻坐着。」她走近,「雷明今天回来,我做了水晶糕。走,去家里吃点。」
罗慧掬水洗手,起身时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水晶糕是用番薯粉做的,乾粉兑水在锅里煮成糊状,盛出来晾凉就会凝成糕体。
陈秀春用刀把透明的糕体切成小方块,再放凉水,加白糖,乐呵呵地捧到罗慧面前:「尝尝。」
瓷勺碰着瓷碗,甜味碰着舌尖。罗慧舀了两口,还没咽下去,委屈慢慢涌了上来。
陈秀春见状:「怎麽了?谁欺负你了。」
罗慧放下勺子,气鼓鼓地告起了状。陈秀春听完,语调认真:「我觉得护士挺好,真的,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护士多本事呀,该扎针扎针,该抽血抽血,一般人谁会?」
罗慧感激地看着她:「我爸就不会这样想。」
「他是气性上来了。」陈秀春问,「你从没跟他提过吗?」
「没有。」罗慧解释原因,陈秀春不免感慨,「你呀,凡事做得太周全,太小心,以後会很累。」
「我才不怕。」
「你是不怕,拼死拼活,从不肯休息。」
「没有人可以一直休息。」如果拼死拼活可以达到想要的目标,那她乐在其中。罗慧放下勺子,忽然问:「奶奶,你觉得我和以前比,有变化吗?」
陈秀春很快说:「胆子变大了。」
「我也觉得。」罗慧像获得认可般点了点头,「胆量和本事都是越练越大的。」
小时候跟父亲学插秧,水田里的蚂蟥吓得她嗷嗷大哭,可是哭没有用,秧苗不会自己竖起来,所以她就不能怕。
「奶奶,你刚带我收破烂那会儿,我也怕,可你从没嫌弃我往你身後躲,而是慢慢推着我去主动说话和报价。其实我算错过帐的,我不敢说,可你发现了只是笑。」
「你又不是算盘精,错了比不错要好,错了更长记性。」陈秀春听出她的意思,「所以你不後悔跟我学这些。」
「一点也不後悔。」罗慧肯定地说,「种地和收破烂是劳动,读书也是劳动,劳动会教人很多道理。奶奶,你不觉得吗?土地是很善良的,我们耕田松土,拔草施肥,它就认真抚养庄稼长大。不善良的是天气,虽然有晴空万里,瑞雪甘霖,但也有狂风暴雨,酷暑霜冻。我们改变不了天气,只能在土地上想办法,土地任我们折腾却宽容温和,就像慈祥的老奶奶。」
陈秀春被她逗笑:「那你叫她一声看看它会不会应。」
「……「罗慧也笑,「那倒不会。」
陈秀春陪她慢慢聊着,等她脸上的郁结慢慢散开,想起什麽:「你跟我进来。」
罗慧跟她进屋,看她从床底下往外拿杂物,弯腰帮忙,却发现她的最终目标是个官皮箱。
「这里面不会都是钱吧。」她不敢碰这麽精致的物什,「我还是等你打开再进来。」
陈秀春揶揄:「你越这样我越要给你看,不管值不值钱,丢了没了就找你,你找不到就得负责。」
「原来你是要拉我下水呀。」
「对,拉你下水。」陈秀春笑着打开箱子,罗慧却识趣地闭上眼睛。很快,陈秀春翻出那对玉镯,这是她给罗慧准备的升学礼物,原想着等她家的热闹劲过去,再郑重地交到她手里,可孩子眼下受了委屈,那就不用再等。
「慧囡。」她让罗慧睁眼,「奶奶没什麽好东西,思来想去,还是这镯子配你。你能吃苦,能扛事,但不要认为自己是块粗糙坚硬的石头,你是金子,是玉,最最漂亮也最最乾净。奶奶没金子给你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
罗慧怔住,这怎麽可以?陈秀春察觉她的惊讶,目露宽慰:「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农民出身,跟土地最亲,可我不希望你当一辈子的农民。你有头脑和文化,有出息是早晚的事。你爸妈也许给不了你钱财上的支持,但你不要急,你还年轻,可以慢慢攒。」
「奶奶……」
「别嫌奶奶罗唆,奶奶的嘴巴上不了锁,但心是好的。我以前常想,这麽听话的囡囡怎麽就不是我亲孙女呢,可是亲孙女尚且要跟我顶嘴,你却听话得要命。」陈秀春亲昵地点她的额头,「你说,会不会上辈子我们就是一家人,所以这辈子明明不是,却还要续续缘?」<="<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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