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侧颜如昔,彼时却不同今日。
一路工作到凌晨时分,天色已是鱼肚白,晨光驱赶了夜的恐惧,裴浅海终于有了睡意。
她起身去洗个澡,把换下的衣服洗好烘干,放在了枕边,这才沉沉睡去。
表姐沈瑶的电话是掐着点打来的。
“浅浅,起床了吗?”
轻快且充满活力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裴浅海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因此清醒不少。
“刚起来。”
刚起床的女孩嗓音沙哑,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看向墙上的时间。
早上十点半,她睡了四个多小时。
人在德国念心理谘商的沈瑶跟国内有时差,过的日子也跟传统节日搭不上,却一直挂念着这个小表妹。
“今天除夕,我妈让我喊妳回家吃饭呢。”
裴浅海还在睡意里,缓了一下才应声。
“嗯……我去送个红包就走。”
电话那头的沈瑶知道裴浅海的性子,没多强迫,只说,“那也行,只是要麻烦妳去医院一趟找杨朝,帮他一起把医院发的礼盒拿回家给我妈,顺便也替我监督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好好替我守身如玉,还是到处为爱发电。”
杨朝是沈瑶交往多年的医生男友,是西京医院的精神科主治,配上在德国念心理谘询师的沈瑶简直是绝配。
裴浅海一直很感激沈瑶在她当时需要的时刻方方面面的帮助,自然不推托陪着杨朝去见未来丈母娘这件事,横竖她都是要去一趟,只是除夕夜团圆饭,她还是自己吃更自在。
不是她孤僻,而是打小在几个亲戚家轮流住过,裴浅海养成了相当会看脸色的体质。
住在大伯家那几年,大伯母似乎是怕她不懂感恩,隔三岔五就在她面前重复提起——
“妳说妳爸一个人拖累多少人,你爷爷身体也不好,把家当都给他还钱了,妳大伯不是他儿子吗?凭什么就只给他一人还债?只替他一人养孩子,还是个连妈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现在好了,妳借住我们家吃喝拉撒不用钱吗?我们家养孩子的钱靠大风刮来吗?将心比心嘛,谁家没几个困难,我们凭什么要养妳个小累赘?”
道理她都懂,可是才十几岁的孩子根本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伯父伯母养她几年,给她一片屋瓦,一碗热饭,却从来没给温情。
初潮来的那一天,她花光了身上的零用钱买了一包卫生棉,再用仅剩的零钱搭公车回家,一进门就哭着说:“爷爷,我不想住在大伯家了,我想跟爷爷一起,饿肚子也没关系。”
当时爷爷无可奈何,带着她一起生活了大半年,直到父亲又一次出狱。
爷爷怕他动了歪脑筋将唯一的女儿怎么了,打了电话让小姑姑连夜来将她带回西京市,就这样一直养到了国中毕业。
可是在姑姑家,也未必全然都是好事。
小姑姑跟沈瑶待见她,但姑丈不喜欢她。
理由都大伯母一样,谁会想替别人家养孩子。
当时小姑丈还没中风,是家里的顶梁柱,高兴不高兴都左右家里的气氛。
以至于高中时裴浅海就选择了住宿制公立高中,努力念书考试,申请奖学金补助,决心再也不依附人过活。
往事历历,可是谁对过她好,她一直放在心上。
沈瑶知道裴浅海的性子,也不勉强,在叮嘱几句后,在电话要挂上前不忘提醒,“杨朝办公室在a区地下室,妳千万记得要搭a区的电梯,知道吗?”
“记得了。”裴浅海坐起身,坐在床边听沈瑶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赶紧出声打断,“姐,新年快乐。”
好不容易挂了沈瑶的电话,裴浅海坐在床边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看到床边那件帽t,她慢慢回过神,思考片刻,在心里面偷偷做了打算——
她要假装忘记,然后藏起来。
中午随意吃过点东西,裴浅海便出发医院。
虽然以沈瑶家属名义住在家属才能租用的平安新城,但是西京医院她来的次数却不多,顶多就是赵喜喜位在一楼的行政办公室,其他楼层一概不涉足。
除夕当天的医院冷清许多,医护值班也变少,医院里面呈现一股萧条冷清的诡谲气息。
西京私立医院在两三年前买下原址前面的万坪空地重新盖成一片复合式的医疗大楼,现在医院落成,一般人来,就跟走迷宫一样,裴浅海也不例外。
杨朝的办公室她也就来过一次,印象是在医院食堂旁边。
当时他们抱怨为什么办公室不设立在高楼层,偏偏落在地下室跟苦逼穷学生租不起地面以上的房子一样。
当时杨朝绘声绘影学他们那厉害的院长大人说话:“懂个屁,高楼要设立病房,景观得好才收钱。”
这说词确实无懈可击,众医生们也不敢置喙,毕竟资本主义最大。
电梯叮的一声来到地下室,电梯门一开,裴浅海立刻就愣住了。
眼前一条白色的长廊,灯光明亮,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清冷。
她慢慢往前走,七拐八弯,两旁都是一些以英文标示的不知名科别办公室,特别像是什么高科技研究室。
但此刻她可没心思研究,因为一拐弯她就看到走廊尽头处三个白晃晃的太平间大字。
一瞬间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只差没从喉头跳了出来。
她从小就是胆小的性子,此刻更甚。
后悔跟恐惧慢慢爬上心头,她后悔应该在医院大门口就直接打给杨朝的。
转过身,前方跟后方的长廊似乎跟着她的恐惧无限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