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清风入怀本该多畅快,青山入目原是同登高。只是一个先生,一个学生;一个编导,一个徽胡,坐在这里良久无言。
“先生,其实我也想去北上,据说有很多戏班发展的很好,有人捧着他们,一掷千金!”
“你是为了钱?”程衡不觉得,但程衡还是想听眼前的人自己说,“我早说过,士农工商也好,巫医乐师百工也罢,都没有什么不好。”
“先生说的《师说》,我还勉强记得一点……‘今其智乃反不能及’。”
“可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想,《师说》也是劝那些‘君子’,他们耻笑的人,如今比他们好了,可悲可笑。”
“你想去京城求一个尊重?”
程衡知道,这个年代是戏曲史上一个可歌可泣的年代。一群前辈为国家危亡忧愁忧思,为一个个地方戏种的未来殚心竭虑——自尊换来的尊重很难得。
“想要尊重,你要看你自己怎么看自己。”
站起身来,迎面的风带着潮气,不觉应当又是一场雨的前兆那。这些时日里,总是风风雨雨灌了满院子,满树葱翠都零落。
程衡难得和人多聊上几句,可话题却又是这样的沉重。
“他也是一样?”
“不,戏里救母救国的人演多了,进了戏出不来了。”
戏里出不来算不得好,也无可指摘。可戏文写来惊醒戏中人,当然是好——至少程衡这样想。
“戏台小天地,天地大戏台。”
“班主之前同我们说过这么一副对联,想想戏里的官员和商人,哪个不和人间事一样?”
“先生,我去忙了……”良久没有收到程衡的回应,抱着徽胡的人站起身来径自离去,独留下程衡坐在原地,看着前面的戏台。
目连戏的讲究很多,一场下来费心费神的不只是戏台上的功夫,前期的准备更少不了,程衡这个闲人却没有帮忙的身份,坐在戏台前,看着忙前忙后的人,心里有些发痒。
锣鼓、徽胡、笛子,这一场不只是目连戏,还有几折祈福的戏,说是要连演三天。
忙起来的班主掩去了“坐公堂”那一瞬间的颓败,可落在程衡眼里,还是说不清的苍凉。
一阵风吹过,程衡眼睛里进了沙土,皱着眉头试图让眼泪带走沙子的同时,程衡揉了揉眼睛,平视的目光就这样落在了戏台之上。
原本的三坟五典,千古传奇变成了两行完全不同的文字……
“八年前,日寇凌人,人民遭难,难似青提坠地狱。”
“一旦下,河山还我,我族同欢,欢如傅相升天官。”
好一阵恍惚,程衡再睁眼,又是山间——青松舒展着迎接流云,管殷就站在自己身边。
奇石矗立,有意冲云霄之势。程衡不知道这是哪里,管殷却认得出这“仙人指路”。
“怎么又到了山上?”
“你做梦前在想什么?”管殷并没有回应程衡的话,而是看向那松石相映之处,“是名利?还是……”
“是前人为我们栽了树,后人却有人掘根。”程衡的目光和管殷一起落在同一处松石之上,“松梅傲雪,靠得是自珍。”
听着程衡的感叹,管殷一个“戏外”之人并不能全然理解前者在愁什么,只是看着这意有所指的“仙人指路”讲着给朋友讲过十数遍的导游词。
“神仙也要靠自己一双手,不是什么虚无缥缈。前人指路,后人也该走出自己的模样,才配前人得来的声名。”
“要不你是做老师的……”
管殷看得懂自己心思,程衡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怪在这山这梦像是通了灵,分明也在指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