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姑妈回来得突然,匆忙之间恐怕不免有所疏漏,还请姑妈切莫责怪。今儿且先将就一晚,待明日一早我就打发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再拾掇一遍,屋子里头有什么要替换的旧物件姑妈只管开口就是。”
贾敏心中感动不已,看向老太太的眼神里都闪烁着泪光,拉着王熙凤的手左右打量连连点头赞道:“往日里老太太的书信中除了宝玉以外夸得最多的就是你,只恨不得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那时我还只笑老太太夸张呢,却哪想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个顶顶好的,琏儿能娶到你做媳妇可见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哎呦,姑妈快轻点夸我,不然一会儿我这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几个大人凑一块儿热络着,循着机会,早已按捺不住的贾宝玉悄然摸到了林黛玉的跟前。
“我瞧着妹妹总觉得好生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少女略歪头看他,黛眉缓缓蹙起,眼底划过一丝奇异不解。
素手轻抚胸口,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姐姐。
目光交汇之际,莫名悸动不安的心刹那便安定下来。
遂嘴角微微扬起,笑盈盈地指指旁边不远处的三春姐妹,“你瞧瞧她们,眉眼之间可是与我母亲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说还没察觉,骤然将她们与贾敏放在一块儿比着,就看出些意思来了。
说不上究竟有多像,但同为贾家的女孩儿,眉眼多少总有些相似,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韵都显出来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
“才一见我,老太太就说我与母亲生得最是相似……这回你可是明白了?”
“都是嫡亲的一家人,容貌自是相似的。”听见他们对话的探春笑了,“况且血脉亲缘自来奇妙,表面看不过是头一回见着的生人,但骨血里却最是亲近,会觉得熟悉亲切才是人之常情呢。”
迎春和惜春虽未说话,却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看林家姐妹二人的眼神具是好奇腼腆中带着亲切的。
都这样说,贾宝玉也就将信将疑了,又问,“妹妹可曾读过书?”
不等正主儿回话,林怀瑾就抢先回道:“表哥不曾见过我父亲,想来有所不知,我父亲最是重视读书的一个人,哪怕身为女孩儿不能参加科举,却也从不肯松懈半分。
是以大姐姐二姐姐与我皆是一样的待遇,五岁便开始起早贪黑跟着先生读书了,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哪一样都不曾落下,课程皆是比着男孩儿来的,若是功课做得不好了照样得被先生打手心、被父亲训斥。”
“竟这样严苛?”探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拍着胸口咋舌道:“跟你们这样一比,咱们家中的先生倒更像是在哄着咱们玩儿似的。”
教授的内容多是女德女戒、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女子“该”学习的,且也并不严厉。
当然了,这也怨不得先生,先生的态度取决于家中长辈的态度罢了。
寻常有点什么大小事,老太太也好二太太也好,嘴皮子一张就能叫她们先中断学习歇上几日。
譬如今日这般。
更甚至……哪怕没有什么事儿,仅是宝玉烦了闷了无趣了,都能叫她们放下一切哄着他玩闹去。
过去不觉得有什么,但眼下林家姐妹放在跟前这么一比较,其中微妙就赤。裸。裸地显出来了。
几个小姑娘皆是那钟灵毓秀之人,当下面面相觑沉默无语,看向林家姐妹二人的眼神却是难以掩饰的羡慕。
就连一直表现得端庄得体的薛宝钗此时此刻似乎也触景生情,刹那间眼底似有泪光闪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独独贾宝玉眉头紧锁面色发白,满眼都是不赞同,“整日里被强压着读那劳什子的书有个什么意趣?两位妹妹和瑾弟弟实在可怜。所幸如今你们来了我家,再不必受林姑父管制了,也能尽情玩乐好生松快些。”
林怀瑾撇撇嘴,咕哝道:“读书是为着自个儿好,哪里就是被强压的?父亲虽严厉,却从不逼迫咱们姐弟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更不知表哥这句‘可怜’究竟从何而来了。”
贾宝玉虽觉得他言不由衷,但对于长得好看的人他向来都极其包容谦让,故而也并未再就这个话题与其争辩什么,只满脸堆笑连声道“瑾弟弟说得是”。
随即,便又粘着林黛玉尬聊起来。
眼看自家弟弟被气得险些要翻白眼儿,林碧玉不禁低头拿帕子掩了唇,遮住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贾宝玉这人着实有些意思,也不知究竟是脑子一根筋太过天真无邪,还是有什么特殊技能可以随心所欲屏蔽掉自己不乐意听懂的话。
旁人委婉的弦外之音他是当真丁点儿都意会不到啊。
所谓“对牛弹琴”怕也不过如此了,瞧给小土豆子气的。
正端茶听乐子呢,耳朵里就传来那句,“妹妹可有表字?”
林黛玉摇头。
就见贾宝玉登时精神一振,思忖一番拍手道:“我赠妹妹一妙字……”
铛——
茶盏落在桌子上发出的声音并不很大,但如此突兀却足够打乱一切。
周遭几人齐齐噤了声,投来目光。
只见林碧玉先是拿帕子轻拭嘴角茶渍,不紧不慢地说道:“宝兄弟冒昧了,家父尚在,此事可不敢叫他人代劳。”
虽语气一如既往平静温和,但在那淡漠的眼眸的注视下,贾宝玉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中陡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惧意。
林黛玉更是小脸儿一变,眼看就要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