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扣着她手腕时力道越收越紧,已经在她枯柴似的腕子上留下红色指印了。汤萍萍吃痛地呜咽一声?,扑上来扯住民警的衣角呜哩哇啦说了一长串话。
可惜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利双富拧着她的肩膀把人拖回怀里,抱歉地对民警道:“对不?住对不?住警察同志,你别看她人傻,旁人说话还是能听得?懂的,你这一说要带她去远的地儿她就不?乐意了。”
又低声?哄着汤萍萍:“你听话,我们不?去哈,听话,不?会有人带你走的。”
汤萍萍死死咬着唇,赤红的眼睛盯着他看,眼泪鼻涕都涌出来,利双富立刻用自己的衣服帮她擦拭干净,无微不?至地关?照着她。
正同卫骋交代完的老医生也不?由得?被对面动静吸引,闻言叹息道:“老利对这媳妇儿也是真用心了。”
卫骋脸色却并不?好。他也曾自驾去过梁州,走访过不?少小村落。在当地待的时间有长有短,但对各地乡音依稀留有印象。尽管不?能像张水那样分?辨汤萍萍口中咿咿呀呀的是哪个语系的分?支,也足够他确定这不?是精神异常下的胡言乱语,而是梁州的一种方?言。再者,情绪的表达不?单只?依靠语言,他光听这呜咽就已经能明?白谢轻非所说的她是在求助是什么意思了。
镇上诊所的医生们也都是当地居民,和利双富相识,不?会把他想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当然少有异样的猜测。普通人一般不?会用恶意去揣测身边的熟人,哪怕真的讨厌对方?也少把那些离自己生活很?遥远的恶行套用在对方?身上。一个老实憨厚的农民和一个精神异常的妇女,组合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双双都是可怜人。加上利双富人前表现得?就像一个深爱妻子不?离不?弃的好丈夫,更加深了人们的这一印象。
可如果跳出这一层旧相识的关?系,以张水、谢轻非,乃至卫骋自己这个外人的视角来看,利双富的种种表现其实漏洞很?多。他忽略妻子的腿伤致使她多年残疾;不?配合带她去往医院接受正规治疗;他知道她是个病人,却不?间断地让她怀孕生产。
前两点?还可以说是愚昧无知犯的错,可最后一点?呢?他如果真的珍爱她、担心她,怎么忍心让她一个行动能力都不?健全的人不?停承受生育的风险和疼痛呢?
这些行为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只?是在利双富单方?面对外描述他们的夫妻关?系时,让人重点?偏移,忽视了这些不?寻常。
在谈及汤萍萍精神上的异常时,民警提前接过消息,这会儿有心要支开利双富,利双富方?才正心虚,当然不?敢拒绝,一步三回头地被俩人推搡着出了门,医生们又需要去前台值守,屋里一下子空了出来。
卫骋看着帘幕后一小团人影,用梁州话叫了一声?“桑”,对面并没有反应。
他等了会儿,走过去将帘子拉开,望着她懵然的眼睛又喊了一声?。
她先是不?敢置信,发现卫骋并不?是随口乱说,混沌的目光瞬间笼上一层雾,几乎是用双掌爬着扑到床边,颤颤巍巍地“啊”了一声?。
卫骋问?道:“你可以听懂我说话吗?”
他这句梁州话还是临时学的,做不?到听懂她的话,也不?能和她交谈。
她猛力点?头,又警惕地盯了眼房门,连带比划地不?停说着什么。
卫骋道:“放心,他暂时进不?来。”
她真的听懂了,情绪冷静下来,但仍旧用一种饱含激动和痛苦的眼神看着卫骋。
“你的名?字叫‘桑’,是吗?”
她点?头,学着他的发音“啊啊”两声?。
卫骋懂了,“阿桑?”
她疯狂点?头。
“你是梁州市伊奇那村人,出生年月是1982年12月21日。”
又点?头。
卫骋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是利双富把你关?在阁楼里的,对吗?”
“……”
泪水一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所有的委屈与?苦痛排山倒海地席卷过来。
她喉间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死命捶打着自己的头,破碎凄楚的声?音任谁都惨不?忍闻。就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终于发现了水面上的浮木,尽管还没能来得?及触及它,就已经涌起劫后余生的感觉。这感觉还不?是喜幸,她要用无尽的泪还抒发自己内心的屈辱、忍气?吞声?,以及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孤独和痛苦。
卫骋看着她不?断按压自己的头部,狐疑之间有了个猜想。
窗外一阵惊雷响起,艳阳顷刻间被黑暗覆盖,乌云压城。
一场暴雨裹挟着狂风倾盆而下,她放纵的哭声?被雷鸣掠夺而去,心里却升起27年来第一束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