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五经便从自己袖带里拿出了一张卷起的宣纸,恭敬地递给了瑛瑛。
瑛瑛本意并非是要查账,且她知晓这一路上因她水土不服的缘故,薛怀在沿路上请了不少大夫为她诊治,借宿驿站的费用更是不可小觑。
“不必了,我不过好奇罢了。”瑛瑛让小桃抓了一把果子给诗书和五经后,便笑着打发走了两人。
盘缠不可轻易挪用,瑛瑛这下只好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妆奁盒里,里头有一支金钗是取了并蒂莲的样式,极为精致小巧。
翌日一早,瑛瑛便带着这支并蒂莲金钗赶去了邹氏所在的屋舍之中。
不过四五日未见,邹氏却生生地消瘦了一圈,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影。
瑛瑛去看望她时周芸也在屋里与邹氏作伴,两人相见时仍有几分尴尬,且邹氏因心伤的缘故整个人十分颓丧委顿,瑛瑛也不敢多做打扰,只笑着对她说:“夫人您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人与人相处时最怕交浅言深,瑛瑛与邹氏之间的情谊浅薄,她只得搜罗出这样一句宽慰之语,并把事先准备好的并蒂莲金钗递给了邹氏。
“这并蒂莲寓意着‘夫妻相合,恩爱与共’,周夫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便戴着玩吧。”瑛瑛笑盈盈地说道。
她是一片纯心,可邹氏瞧见了那熠熠生辉的并蒂莲金钗之后,本就惨白无比的脸色里愈发透出几分濒死的绝望来。
顷刻间,邹氏泪流满面,花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压下了心头凌迟般的钝痛之感,她哽咽着谢过了瑛瑛的好意,话音却零碎的不像话。
瑛瑛愣在了原地,觑见邹氏汹涌的泪水之后,霎时便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不知晓自己邹氏为何落泪,也不知晓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正当她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时,端坐在一旁团凳之上的周芸适时地开口为她解围:“薛夫人见谅,我嫂嫂嫁给哥哥时嫁妆里也有这样一支并蒂莲的金钗,只是后来不小心被哥哥弄丢了,如今‘失而复得’,嫂嫂心里太过高兴,才会如此失态。”
周芸到底是保全了自家哥哥的面子,不肯把他变卖妻子嫁妆的事明晃晃地宣之于口。
至于邹氏为何落泪,周芸大抵也能摸到几分蛛丝马迹。
嫂嫂嫁给哥哥的时候,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大家闺秀,父母双亲为她细致地择好一百零八抬的嫁妆箱笼,真心地期盼着自家的掌上明珠能嫁得良人,享一辈子安稳幸福。
谁曾想那一百零八抬的嫁妆都已被变卖了干净,嫂嫂操劳至今,满心期盼着的孩儿也没了。
她自然难过。
周芸也为她难过。
可她是周景然的胞妹,心间的万般情绪也只能到难过为止。
*
瑛瑛走回梨木院时,脸上的神色十分怔惘。
小桃还以为她是在邹氏房里受了什么委屈,慌忙追问了一番后,却听瑛瑛答道:“今日我送错了金钗。”
晚间薛怀忙碌完一切回院子里时,瑛瑛也愁眉不展地与他说起了此事,并道:“都是我不好,勾起周夫人心里的伤心事。”
薛怀却拢了拢她的鬓发,叹道:“让周夫人伤心的人不是你,是周景然。”
白日,周景然将薛怀唤去了外书房,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两坛桃花酿。
薛怀见他神色靡靡不振,便知他是为了邹氏小产一事伤心,可见他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冷情冷心,起码对于邹氏这个发妻有几分真情在。
因见薛怀推辞着不肯饮酒,周景然索性把对着整坛桃花酿豪饮了起来。
只是他酒性极佳,即便灌下了整整一坛桃花酿,神智也十分清明。
那些细细密密的、钻入骨髓的痛意仍是无孔不入,如凌迟般折磨着他。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周景然倏地笑了,许是薛怀的沉默正中他下怀,他尽可畅所欲言,不断地宣泄着心里的痛意。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伤了自己,伤了我爱的人,我也再所不惜。”他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桃花酿,作势要灌下第二坛。
这时,薛怀却伸手制止了他,并肃正着脸告诉他:“若你足够爱她,便不会伤她。”